4.刺刀与感叹号
雷德这一生，见过各式各样情绪激动的人、愤世嫉俗的人、掀拳裸袖的人，他们用五花八门的方式表达自己丰沛的感情。其中最常见的，莫过于一个书面的感叹号。
这样一个白色的、巨大的感叹号，此时离开纸面、产生立体三维、正高高盘踞在一个刻着古怪字样的巨大头盔上。
头盔太过醒目，以至于雷德暂时忽视了头盔的主人，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这惊世骇俗的东西带给他的震撼之中。感叹号——棱角分明的感叹号，上宽下窄的四边形，在三分之二处凭空截下一段，于是上半段悬浮、凝固。这是何等不落窠臼的创意、愤怒与勇气……
想到这里，他才恍然发觉他在本需要开口说话的时间段沉默许久。
雷德抬起头，在刚才，他观察头盔，头盔的主人观察他。她衣着奇特，上半身身着白色的外套，下半身穿了一条红色的的灯笼裤，绿色的柔顺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头上那顶遮住眼睛的白色头盔让雷德只能看见她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着的淡色嘴唇。从声音上判断，她的年龄并不太大，甚至有可能刚刚成年，但她身上冷漠、疏离的气质却冲淡了年龄带来的稚钝感，一种久经沙场的杀气在她身上若隐若现。
雷德把微笑的面具戴在脸上，伸出右手：“你好，幸会，初次见面……我叫雷德，一个职业魔术师。真高兴认识你。”
少女凝视着他，秒针滴答、滴答地走了几格，在沉默之中，雷德将暴露在冷风中微微发凉的手收了回去。
他缓缓倒吸一口气：“谢谢——真是宾至如归的待客之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是梦魇的猎物。”少女简练地说道，语气简洁有力，像她的佩剑一样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你身上有梦魇缠绕的气息，就在不久之前。”
“不错。”雷德说，“一个不讲伦理、道德败坏的老怪物，在昨夜无耻地袭击了我，夺走了我赖以生存的魔术技巧……”
“在你意识到的时候，就跑到这里来试图找到答案。”
“正是。”
“难道没有人警告过你此地凶险之极，随时都能丧命吗？”
“没有乐趣的人生是无意义的。”雷德说，“我发现了一个十九年来从未接触到的世界，这不值得探索一番吗？再者，我不得不必须向那位非常失礼的梦魇先生讨回我的能力——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实在是不可理喻。”少女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固执己见、不知死活的疯子，但凡是社会观念和情绪正常的人，都很难做出你这样的行为。”
雷德沉默了。“你，”他说：“一个把感叹号戴在头上的人，反过来指责我离经叛道、愤世嫉俗？”
“哎呀！快来瞧瞧我听见了什么？”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从两人之间冒了出来，雷德吓得后撤一步。
“听听他说的话吧，一个胆大包天的外来者，在试图诋毁部落的神子呢。”
三只金黄色、半透明的鬼魂从那把巨大的羽剑之上缓缓飘浮到了半空。
“啊，真是精彩的对峙。我发誓，我原本可没有打扰的意图。”先前那只开口的鬼魂说，“我原以为刚才就能饱餐一顿，毕竟我们太久没见过外来者了。”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第二只鬼魂说。
“他还对神子大人出言不逊。”第三只鬼魂说，“吃掉他，履行我们的职责。”
“你们还记得人肉是什么口感吗？”第一只鬼魂怀念地问，“我记得是脆的——比部落周围的甘草根脆得多，咬在嘴巴里咔嚓咔嚓的，像是在吃一把薯片……”
“明明是软的，像一块刚擀出来面皮……我吃过，我记忆犹新！”第二只鬼魂反驳，“人皮很韧，我花了很大劲才撕下来。”
“你们都错了，人肉是腥的，比鲱鱼还腥，适合拌菜下酒……”
三只鬼魂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他不是梦之城的入侵者，不需要消灭。”少女说，“暂时不需要。”
雷德挂上感激的微笑。“谢谢你，感叹号小姐。”他说，“多么及时地施以援手啊，让一个可怜的魔术师免于性命危机。”
少女挑了一下眉毛，右手笔直地伸出，平放在雷德面前。
雷德迟疑地说：“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请吧，伟大的冒险家，接下来就让我带领你去往你的目的地’？”
“是‘把你的梦之城易票交给我，我要将你遣送回你自己的世界’。”少女说。
“啊哈！”雷德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双手手心朝上摊开，“我就知道，所以早已经把这张可爱的通行票藏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确定了我没有威胁，为什么不放我离开呢？”
“放你离开，然后让你到处乱走，自找死路，再破坏部落的稳定给我增加工作量吗？”
“真是霸权主义，只关心于工作，从未考虑过一个可怜的魔术师失去了他的饭碗之后要面临什么。”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少女收回手，“既然你不愿让我把你遣送回去，处于职责，我不可能任凭你在野外游荡，那么或许有个折中的方式可以考虑。”
“封印！”一直在旁边津津有味地旁观的鬼魂喊道，“结界越来越薄弱了，让他用自己的血肉为部落的稳定捐躯吧。”它不怀好意地说。
“并不需要你的血肉。”少女说，“为了巩固封印，先民留下了一个古老的方式，但部落的居民们没有成功，我们需要更多的样本去尝试。作为补偿，部落里关于梦魇的记载你可以随意浏览。”
“让我像一只小白鼠被你们抓住，解剖观察吗？”雷德怀疑地说。
“不。根据残片的记载，支撑封印的源头是人类在诞生之初对于文明与灵感的亲近本能，它需要一个生活中随时能抓住灵感、并且赖以为生的人。鉴于你的职业特性，我认为可以尝试一二。”
雷德盯着她，在大脑中权衡了几秒。
“成交。”他说，“我跟着你去部落，去巩固那什么结界，你给我梦魇的资料，在此期间不能限制我的行动。”
少女简练地点了下头，“蒙特祖玛，我的名字。”她说，“跟上我。”
他们向着部落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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